在电影院看了《掬水月在手》,上座率并不高,看了以后很有感慨。首先要感谢导演、制片人,感谢这个很好的团队,把叶嘉莹先生的事迹记录下来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们一定会意识到,虽然这是一部没有什么票房的小众纪录片,但拍摄这样的片子是很有意义的。
正是这部纪录片,勾起了我儿时学习古典诗词的回忆。我生于1957年,我上小学和中学时的学习环境很不好,那个年代读书不被重视,也没有高考。因此,我最初的学习是无意识的,非常偶然,完全是死记硬背,为什么会这样,现在回忆起来,正合了李商隐的那句“只是当时已惘然”,真说不清楚。可能是因为家里老人的鼓励——有一次,几个孩子在一起玩,我一气背了好几首宋词,我祖父就表扬我,说这孩子不错,竟然知道不少古诗词。当时并不知道这种随口表扬只是为了哄小孩子,从此就有了虚荣心,开始喜欢背诵诗词。小孩子记性好,背得快,很容易有一种数量上的满足。当你突然发现自己能背几十首、上百首古诗词时,你会很得意。就像小孩子玩储钱罐,慢慢地发现里面竟然藏着那么多的零钱,心满意足。
后来我开始背诵长一点的诗歌,譬如白居易的《长恨歌》和《琵琶行》。为什么会是长一点的诗歌呢?原因很简单,因为背起来更容易打发时间。在飞机上,在火车上,你无事可做,你感到无聊,背背这些长诗,时间很快就过去了。我也经常会把诗歌当作睡不着觉时的安眠药。助眠可以有很多方式,比如数羊,一只羊、两只羊……数着数着就睡着了。那日从南京到淮安,两个多小时的路程,我有午休的习惯,但在车上很难睡着,于是开始背《长恨歌》,背完了又开始背《琵琶行》,差不多背到“银瓶乍破水浆迸,铁骑突出刀枪鸣”的时候,我就睡着了,等醒过来,我们的车已经下了高速,时间就这样打发了,这实在是太美妙了。
人生往往是由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乐趣在支撑着。小时候,总是惦记着储钱罐里的零钱,不时地数一数自己能背多少首唐诗,多少首杜甫,这是很好玩的事。而背诵长一点的诗,既解决了无聊的问题,又可以助眠,何乐不为呢?总之,我学习古典诗词完全是野路子,是标准的“野狐禅”,就是死记硬背。
具体说来,我最初喜欢的是一些豪放派的诗词,都是金戈铁马、掷地有声的句子:“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”“早岁那知世事艰,中原北望气如山”“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”“把吴钩看了,栏杆拍遍,无人会,登临意”……无知也就胆大,无知最容易自以为是,不过现在回忆起这些往事,我仍然觉得背些古诗词,肯定不是什么坏事,不管你背的是什么。
我是鼓励孩子们背些诗词的,趁着时间充裕、脑细胞年轻,不妨多储存一些古诗词,如果孩子有兴趣,甚至可以把《红楼梦》中的那些诗词小曲都背下来。最初,他们可能并不完全理解那些诗词的含义,诗词放在他们前面,只是觉得有趣、好玩,于是开始背——其实死记硬背没什么不好,这是学习文化最自然最简便的方式。
事实上,直到上了大学,我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认识才有了根本的转变,才开始从豪放转移到婉约。说起这个转变,要感谢大学里的系统教学,要感谢沈祖棻先生的那本《宋词赏析》。我终于有机会从诗词的宏观世界,走进诗词的微观世界。我终于明白,对于古诗词,只会背诵是远远不够的,好的诗词能让我们细细咀嚼,去体会中国古典诗词的博大精深。
看了《掬水月在手》,我想向叶嘉莹先生表示敬意和感谢。我记得叶先生曾说过这样的话,她这一生所做的事,无非是要对得起古人,对得起学生,我觉得叶先生人生无憾,她确实做到了这两点。
首先,她对得起古人。通过一生的努力,她把已经逝去的古人,重新带到了我们面前,她让古人复活了,她让古诗复活了,这是非常了不得的功德。其次,她对得起学生。她让无数的中学生、大学生,无数的诗词爱好者,重新燃烧起了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热爱,这一点看看她讲课的效果就知道了,这同样是了不得的功德。